在通向真理的无穷道路上,利益与美永亘对峙。

【随笔】记初中

在这儿也存一下吧。


昨夜一觉酣,梦到翻出许多《三国演义》的新资料,心下颇欢喜,刚想收起来,猛然在梦中兀自想起来——中考已经结束了。

今天七月三日,这样一份早就深知该写下的文章,删而改,改而删,终是在今日再度拾起。首次决定起笔是在五月末,却似是冷静过了头;再次打开文档是方才中考完,却是零星写了两句便跑去玩了。现在这个时间,大抵正合适——然若非此时,今后怕也再没机会了。

今天是个微妙的日子。中考分既出,毕业证也将取,偏生最是平淡,我却莫名地开始惶恐起明天的降临——事实上,很多很多事情在这段时间,逐次发生。于是此后我再无以光明正大地踏入清华附中的校门,身着那身清华紫的校服踏入教室;全班同学再无以全然安好地坐在一起上一节纸飞机乱飞、时而有烧焦的气味传来、伴随着几声“XXX你下课完蛋了”的怒吼的课;我再不必参加所谓会考,也不用去死记硬背《水浒传》末尾宋徽宗听的小曲名到底是什么……

而我仍是惶恐,惶恐于一切空白平淡过了头。丝毫无异于寻常做题的一场中考,如往常一般担忧终日而喧嚣一整天后又悄然落幕的报分比分:一切,就真的这么结束了?

真的吗?此后在复兴门的教室里大喊一连串作死名也不会有人气势汹汹地一手揽走你的书包扔下四层楼顺便在你笔袋里放个小鞭炮,此后再没有一天轻易十圈的魔鬼训练,此后也不再会有“对不起我耽误一分钟”后连带着一整个课间的“快乐数学”了?

分明在一个月前百无聊赖的体育课上与同伴抱怨着“真想赶紧进入下一个副本”,分明在二模后的高考假面对十余份套路大同小异的卷子依旧烦躁到了极致,分明是知道了今后生活将焕然一新而就此逃离这永难停止的命运漩涡才重拾起了对未来的希望——然而到了临别时,我整理起加起来要比我自己还重的一打打卷子与练习册准备扔个痛快,打开一本压根没翻过的海淀中考指导,竟然心下顿时有一种冲动,想将那缺失的空白处,一一填满。

我必将坦言,这绝非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变式,却只是无来由地怀旧。当这种种统统从再习惯不过的日常陷入名为“过往”的窠臼,便也被此间渲染上几分值得再回头来看的色彩。而这样一份色彩便如同醇酒一般,在岁月的发酵下愈发浓郁。

当真。当真是……

舍不得的。

我舍不得踏经校门时那七点多迎面扑来的晨曦,我舍不得沿着七彩展板一路坐过去缄默而轻轻随风摇曳枝叶的白杨,我舍不得食堂里千百种价廉物美的菜肴,我舍不得那些个面貌迥异教学方式有所不同却都如此负责任如此可爱的老师。

中考后初二的学妹在朋友圈发了一句,“所以说你们考完试我们就要下地狱了是吗”。彼时的我兴高采烈地回了一大串。“享受放不到一个月的暑假,除了运动会没有活动的一年,每天早读例行做题,最早五点放学,几乎天天跑十圈,不到两周的寒假,一个月一次考试的常态,每天三四套真题以上,借机认识北京所有区的幸福生活吧宝贝儿。”

写完后,我还截图也发到朋友圈。“如此看来我们真是伟大地熬过了初三。怀念学校吗?怀念。想再来一次吗?不想……。”

是啊,尽管最后作为所谓的既得利益者说起来仍是那么一套,中考实在过于简单翻来覆去考的就那点儿东西最后大家考的分儿不还是差不多,然而以“伟大”两个字用来形容这一年的历程在我们自己看来似乎也根本一点儿不过分。单是那上千张的卷子,上千字的自整理资料,写过无数遍的文言文古诗名著单选化学方程式,便足矣权当谈资。

我说,我同情他们,将要重蹈覆辙,那一条我们曾经何其艰辛着脚踏实地一步步走过来的泥泞不堪的路。甚至,我们曾相约考完后去学校玩一圈,在操场上看他们跑八百一千,在楼道里看他们苦大仇深地刷题,在食堂中看他们可劲儿抢座。那样的日子,真要说想再来一次,怕也是有几分过分的。

可我也真羡慕他们。

羡慕他们还有整整一年的时光,任游于这宽广的校园,一天整整九个半小时,走过我们曾经走过的路,跑在我们曾经跑过的跑道,坐在我们曾经坐过的教室里,做着我们做过的卷子,然后像我们当年一样那般咒骂着出题者,“这什么玩意儿”。

音乐播放器正在放我今年最喜欢的歌之一,名为《一样一样》。歌词如是唱道:“你说人一样一样都没区别,在一堆一样一样自成一类。一样的世界、一样的感觉,一样地生搬硬套成了生活的情节。”

我确是曾这样以为。所有人穿着一样清华紫的校服,重复性地跑步上课做卷子,教室操场食堂三点一线地往返,远远望去,竟没什么区别。

然而,真正戳我心的,却是这样两句。

“请别说一样一样太没趣味,那就看一样一样欢呼雀跃。”

听到时,我震惊了——这是怎样一种境界。从小被教育着要出人头地的我们,却要现在认同,一样一样,欢呼雀跃。

于是发现,在远远望去枯燥无味的校园生活中,还是有这么多值得欢呼雀跃的美好事物存在。那清华紫的校服下,有不近人情终日忙于科学实验和刁钻数学题的,有黑框眼镜标配以作死实验和造电磁炮为副业的,也有羞涩腼腆却把一整个身心埋入绘画或文学世界的。那跑道上,有铃声一响就上赶着冲到前面年级方阵的,有不紧不慢保持着匀速的,也有跑着跑着先到跑道外头歇口气的。那课堂上,有始终盯着老师四十分钟全神贯注的,有悄悄拿着别科作业写得挺爽的,也有兀自搞着发明创造的。那考试时,有不到一半时间搞定开始趴着睡觉的,有冥思苦想许久迟迟不肯落笔的,也有草稿写得满桌子都是的。

上这样一座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中学,最幸运的其实也并非这美丽如画的校园或其他,而是遇见形形色色的人,与那紫荆色的精神相融。是提起“我们班人”这四个字时眉目间透露出的熠熠,是我踏入高中报到回答“清华附”时自然升起毫无畏惧的自豪感。

我闭上眼睛,大脑一切清空,沉沉的黑如同方才熄灯的影院。那条金黄的龙伴随庄重的音乐宣告正片开始。

初一。最为天真烂漫的一年,影片的第一声,该是王某一脚踹破军训男生宿舍的那堵墙。沉甸甸的一沓书上大多是不曾经历的科目,各科老师接踵而来,以不同的字迹在黑板上一笔一划庄重地写下自己的名字。显微镜下的植物细胞,转动的地球仪,相互调侃着数万年前的“北京人”,“呕哑嘲哳难为听”的口风琴响彻楼道,第一次跑八百一千感受到的撕心裂肺。清晰地记得学的第一篇文言文该是《三峡》,而正好在最后一次接触初中文言文的中考时,一切又如同一个循环,回到了最初的起点。初次参加运动会时的满怀兴奋,趣味运动会上看到教师接力时不由地捧腹,学生节上无比的活跃,合唱节,一曲悠扬。

初二。课业渐重,也从C座搬到了A座:“有了柜子,却也离食堂更远了”。新科目物理加入,那引人注目的重新沸腾的水与被吸紧的乒乓球,不想却都成为后来考试中的实验题。生物开始学习各式各样的动物,地理疯狂背起了中国三十多个省,历史渐然步入现代,政治课也从思想品德趋于严肃。体育课耍起了棍儿与单双杠,平面坐标系中首次出现了曲线,开始提前拿到九年级的语文课本预习初三的文言文。我们不再是最小的那拨人,渐然享受起了被叫学姐学长的无来由的虚荣心,也随着上一届学生的毕业开始感受到了微末的危机感。

初三。副科的身影已经开始悄然远去,中考一日日压迫着开始了倒计时。数学“旋转,旋转,总也旋转不完”,语文篇子一发就是几十张几十张,英语反倒简单然而作业量却一点不少,物理世界在电路的正负极来回徘徊,新科目化学从狂侃两节课的美妙也一下窜到了道尔顿拉瓦锡……从前看来还可歇息片刻的体育课而今也可怖了起来,更遑论单是上下午例行跑圈便有整整的六圈,尤其在外道时简直是苦不堪言,每次跑完感觉自己如同一位凯旋归来的英雄。到了下学期生活更是千篇一律,千钧压力伴随一次次模考冰冷的表格数据有若冷雨扑面袭来——直至最后命悬一线,一锤定音的一次考试,除却答题纸格外鲜红而多了几句广播外同寻常练习并无太多区别的传说中的中考。

一切就这样悄然落幕,没有想象中的天崩地裂,没有想象中的大脑一片空白,没有想象中的正当环顾四周之时登时涌上心头的满腔感动终是泪流满面。

只有分明在群里还无异于往常地谈笑风生,却在去取成绩单时猛然发现才过几天却早已对这周遭的面孔感到一刹那的陌生感。

我听闻明日的毕业典礼有献花,有朗诵,想也颇为隆重。我却只愿能给我们留十分钟,让我们看看周围的脸。看看那个整天揪姑娘辫子把人家笔袋扔来扔去的孩子郑重地道歉,看看那个每天把脸埋在课本里的学霸抑制不住心情偷偷抹眼泪的样子。看看那个素日里训人如下冰雹的老师眼中满载的不舍,看看最爱拖堂的班主任最终欣慰的笑容。

让我们哭让我们闹,让纸飞机再飞一次,让我再被电一次,让我们一齐跑到最高层冲着天空把乱七八糟的作死名就这么喊个痛快。甚至就任性地让我们再上一次课,做一次我们素日里最不喜欢的讲评试卷。

也曾真的天真到以为反正还有高中部,大家最后仍是在这个院儿里打转——然而到了当下,却是连我自己都留不住。该出国的早已远去,该准备出国的跑了国际班乃至跨了区,考得太好的兴许奔了更好的去处儿,失误的也不得不再数着排次往下给自己找打算。

一如王老师一直不经意地提起着的——“三年真的很快。”“毕业后,大家就不在一起了:就算都留在院儿里,八班也不是八班了。”以后到了新的高中,也没有楼道里的电视让我路过时顺便作个死了——纵然找到了“卡通动画—绘本—《海宝:上海总动员》—第3页”把某动物放大到占据整个屏幕,也没有人追在后面大喊着我的名字了。

兴许这才是真的,落寞到了极致。

更何况,这次又是一次“我一毕业就装修系列”,连睹物思人都做不到了,所谓物非人非大抵莫过于此。

这篇文章,我用的排比与枚举太多,多到不正常,多到不应该——只是回忆太多太美,种种复杂之至的思绪无不堆积在我的指端使人无从落下,终是以如此拙劣的方法一一托付,如一股流水稀里哗啦乱流,纵思绪杂乱亦无所惧,兴许也可冕之为几分青春无憾的聊以自慰。

我不再写题记,或序,或小标题。我写不出深意的标题,华丽的句子,绚烂的比喻。我只有我一如既往自言自语般的随笔,来回忆从前的这一切。

播放器跳到了《当风过境》,真是太合适不过了。就让从来不会写结尾的我,也学邱晓云老师一次,单纯以歌词结尾吧——

“当狂风吹过,剥开了躯壳。以枯朽的我,不如化作乌有。掌中沙溜走,徘徊着不舍:有谁来笑我摊开的双手,又握住了许多。”

“风吹过,剥开了躯壳,以枯朽的我,不如赴汤蹈火。掌中沙溜走,徘徊着不舍:有谁来笑我相合的掌心?有谁来笑我相合的掌心,住着一丝温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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