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通向真理的无穷道路上,利益与美永亘对峙。

【随感】写给切嗣

文:初繁言

 

 『砰』。

那年他十岁,窗外是一片烈艳的火海,他站在灯火昏暗的房屋中央,面无表情地开了他生来第一枪。脸上沾染了飞溅的鲜血,手还止不住的颤抖,然而眼神却麻木且坚定。他脑内一片空白,只是那个姑娘浑身血腥用祈求的眼神亲口说『杀死我』的画面无限回放。

不是亲生父亲,只是酿成这无可挽回的悲剧的罪魁祸首罢了。

后来他似是理所当然地被那个银白色头发的女人带走,一如今日地为了所谓的正义开了数不清的枪数。直至那持枪的手已不再颤抖。或是隐没在黑暗之中,或是俯首如同渴求悲悯的帝王般,扣下扳机,继而似是轻巧地结束一个个人的生命。

他向来开过枪,满意地看到对方倒下后便悄然离开。不曾留心去看眼对方倒下时脸上终将遗留永久的神情。说是匆匆赶时间大抵也未尝不可,又或只是——不忍?

他大概此生都忘不掉,卫宫矩贤倒在那他再熟悉不过的实验室的木地板上时,那满眼的慌张、恐惧、惊愕……不可置信。

 

然而这些鲜烈的回忆竟也在日复一日机械般的杀戮中,被时光冲洗得渐苍白起来。年复一年,流程已然熟悉到在梦中都能完美地呈现。只是时日渐长,在一身湿润冰冷中骤然惊起的次数也愈发多了起来。

他也曾不止一次地向自己询问这一切的意义,而得来的答案也一向是一如既往的——为了成为正义的伙伴。

于是怀揣着这样的想法,他再次开了枪。那架飞机上有他视之为母亲般存在的女人,与上百名被感染的丧尸。

他心说他选择把他们全部放弃。

下一秒,子弹带着嗖嗖的风声在一片平静而无波澜的海面上冲击出去,继而听得一声剧烈的爆炸声。

混杂着海鸥当即纷乱四飞的鸣声与那男人再止不住的歇斯底里的恸哭。

『为了拯救更多的人而牺牲掉少数人,即便是自己深爱的人也在所不惜……这样,是正确的是正义的吧……?』

 

接下来隐退到德国的一座城堡之中,常年冰雪覆盖的远方。似是理所当然地他成家生子,只是连结婚对象也不过是作为圣杯载体的人造人,却在长远的岁月中莫名地产生了一种挥之不去的羁绊。

多有意思,当一个活生生的人类的感情还没一个人造人的来得深厚……抑或只是在太多深夜的痛苦与挣扎中消磨殆尽,竭力压制自己去忘却一切罢了。

数年来,他又杀了数不清的人。外界声称,他是再残酷不过的杀手,能为了杀一个人轰炸一整座大楼,毫无人性。

甚至他自己也有时在怀疑,自己是否在一条与初衷背道相驰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直至圣杯战争的到来成为了下一个契机。

『如果赢得圣杯……许愿为得到一个没有泪水的世界……那么曾负下的深重罪孽,便都能一笔抵消吧?』

数年既逝,当初少年的夙愿始自未变。然而卫宫切嗣再一次犯了与以前一模一样的错误。

 

于是他又只身介入了这场关乎命运,关乎杀戮的战争。那通身都仿若散发着圣光的骑士王与之为盟,他却时而不满,而独爱暗杀者的那份『卑劣』。

他依旧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王,持着那把远程枪,时刻准备好用这最为凡人的方式结果掉这些磨叽刻板的魔术师的生命。

什么骑士之道,什么,感情……

因此,他如愿看到枪兵意识到终究被利用后愤怒嘶吼着地饮恨而去,看到几近走火入魔的雨生龙之介在被几发子弹精准打中后再也发不出那疯狂的笑声。

而与此同时那传说中可以实现一切愿望的愿望机依旧冷眼旁观着为了得到它而不惜至此的世人。一直以来,卫宫切嗣甚至从未怀疑过这几百年来人们为所癫狂的东西的存在,因为那已是他生命中所有的孤注一掷。

只是像从前那样,再多消耗几发子弹罢了。

 

恍惚间,他做了一个久远的梦。

在梦中,他要进行他此生最痛恨的事情。抉择。

他说他要为了正义而在所不惜。

他亲手杀死了两百个人。

他又亲手杀死了两百个人。

他亲手杀死了他的妻子。

他亲手杀死了他的女儿。

『——是为良知?』

『——是矣。』

 

遍地火海,这里的昔日繁荣早已化为土灰。他怀揣着破碎的梦想踽踽独行。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与脚下嘎吱地踩着废墟的声音格外清晰,似是在嘲讽这么多年以来的他。

圣杯战争就这样结束了。

骗局,骗局,最终谁都不是赢家。

最有趣的是他在那污泥中活下来了,但却生不如死。

步伐缓慢,他通身渐沉。他心知自己的力量也在消退,不久后他终将沦为一个废人。

突然,微弱的哭喊声传来,打破了他沉重的思绪。他骤然转而俯下身来,愣愣地望着被掩埋在废墟之中独存的那个生灵。

最美好的最神圣的,新生儿。

泪水难止。

突然看到还有一丝希望犹存,真是……太好了啊。

 

后来那个曾无声地叱咤人间的男人真的平平淡淡浑浑噩噩地活了十几年。日子就这样无声地过去,多年前日本的那场大火也被人们所渐然淡忘。

他这辈子为了一个幼稚无比的理想而奔走、亲手抹去多少人的生命,却最终也悄然无息地泯然众人,成为不为人知的最普通的存在。

最终也没人来倾听他的人生,这场癫狂的悲剧最终只沦为了给自己看的一场闹剧,每一发他曾自认坚忍的枪声而今也一一奉还成为嘲讽他曾经何其荒诞的声音。

唯一的抚慰是他独自抚育着成长的那个孩子。有别于他通身的黑暗,那孩子拥有火红的赤发,一如一把烈火,却将他奉为神祗。

最后的一晚,庭下如积水空明。他与卫宫士郎并肩坐在门槛上,那孩子用稚嫩的声音开口,继而问出了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问题。

那个问题二十多年来一遍又一遍地在他的脑中回响,在他的噩梦中轰鸣,在他的灵魂最痛苦纠结时如同利刃般疯狂地刺向他的心。

他突然想起那个在为数不多的好梦中出现过无数遍的画面。

宁静的夜晚,在湖畔,荡漾的水波在月光的照耀下映在了对面那个姑娘的脸上闪烁着。她一身素衣,眼中放着他此生见过最美好的光芒。她轻轻说着。

于是,那个比任何人都充满理想,却因此而绝望的男人,也如此轻轻吐出了他此生的最后一句。

『我啊,想要成为正义的伙伴哦。』

 继而露出了一个几近欣慰的笑容。

 

——此时他无所惧怕,因为他已一无所有。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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